香玉

作者:秋凉 | 发布日期:
崂山上清宫繁花似锦

“劳山下清宫,耐冬,高二丈,大数围;牡丹,高丈余,花时璀璨如锦。”

原本我是带了三脚架去青岛的。为了把三脚架塞进登机箱里倒腾了不少时间,结果大家都挺有爬山的兴致,于是我也就没有在大中午背个三脚架爬山的兴趣了。说实话,带了D810也嫌累赘。

对崂山一直有如下印象。首先是模模糊糊觉得和秦始皇有关,傻傻分不清崂山和蓬莱,不知道徐福的历史传说是否与此有关。然后是中央电视台朝闻天下老也冒出来的广告,海上有仙山,崂山——鉴于羊羊出生后我基本就没再看过朝闻天下,不知道记忆是否有误。最潇洒的记忆是温瑞安武侠小说中引用《齐记》里面的一句话:泰山高,不如东海劳。所以,我甚至没有想到居然崂山可以和如此香艳的记忆联系起来。

三皇殿前的庭院里有两棵大树,左边一棵是高大的汉柏,据说是太清宫中树龄最长的古木。在我对着这株侧柏寻找拍摄角度的时候,听到导游说右边一棵同样高大茂密的是耐冬,并且是道观里最大的一棵耐冬,树龄600年。这株耐冬有个美丽的名字,叫绛雪。在传说故事里是一个美丽的树妖。心里掠过一个印象,仿佛听说过这个名字。回首看了一下,耐冬高大的枝冠上已经三三两两开出了绛红色的花。慢慢从记忆里挖掘似乎已经淡忘的角落,才想起那篇故事开首的一句话。

上清宫汉柏
尼康D810, 16-35mm f/4 VR, 16mm, f/8, ISO 64。上清宫的古汉柏,这是那种你会庆幸自己带上一支超广角镜头的时候。我尤其喜欢这种用广角镜头拍摄大树的感觉,虽然有时候也会走火入魔。如果不是因为游人太多,应该能够获得更好的构图。
耐冬
名为绛雪的耐冬。后来查了一下,发现之前命名为绛雪的耐冬已经枯死两棵,所以这应该是新任的耐冬,就在汉柏的边上。

去青岛以前,就决定要看看崂山,却没有想到聊斋志异中我翻看过最多遍的篇幅,也许真的是太久没有看书的缘故。说到聊斋志异和崂山,总是会想到崂山道士。崂山道士是很有趣的故事,可是我从不觉得崂山道士是聊斋志异中最好的故事之一。很难说出一本我最喜欢的书,但是要说我看过最多遍的书,绝对是聊斋志异。

“未几,女郎又偕一红裳者来,遥望之,艳丽双绝。行渐近,红裳者却退,曰:‘此处有生人!’生暴起。二女惊奔,袖裙飘拂,香风洋溢,追过短墙,寂然已杳。”

崂山牡丹
奥林巴斯OM-D E-M10 II, 松下35-100mm f/4-5.6, 100mm, f/5.6。从仰口下来,看到了几株依然盛开的牡丹。想到了蒲松龄笔下的香玉,大概会是每个男人的梦中情人。对于梦中情人来说,MFT的景深就不够浅了。

很长一段时间,聊斋志异是我的枕边书。如果你对聊斋志异的印象停留在中学里的《促织》,那实在是一种遗憾。聊斋确实是谈狐说鬼的书。依照鲁迅先生的定评,聊斋是用传奇法以志怪。初看并不明白这句话的精辟所在,但是如果比照山海经、搜神记这样的书,就明白聊斋志异的不同之处。聊斋志异中有许多经典警句,异史氏曰常常让整篇故事升华。在我微信公众号下方的那段固定文字里,其实就有一段来自聊斋志异中我喜欢的名篇《罗刹海市》。

“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举世一辙。小惭小好,大惭大好。若公然带须眉以游都市,其不骇而走者盖几希矣。”

尽管这些名言警句如此有力,让人动人,大快于心。然而,我喜欢在睡前在聊斋志异的主要原因还是那些迷人的故事,那些迷人的女子。聊斋是那种可以带给你一段美妙性幻想的书——在情色和艺术之间,带给你美丽的情怀。所以,香港人拍聊斋艳谭是有点道理的,因为聊斋虽然谈鬼,可是聊斋不是一本阴森的书,而绝对是一本艳情的书——只是艳情得柔和,既不低俗,也不附庸风雅,真正是恰到好处。这是所有以聊斋为底本的电视剧、电影都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的。

说一段尴尬的经历。有一次我在地铁上看聊斋,正好遇到一个精神病人,就是那种胡乱讲话的,看到谁就跟谁讲话。跑到我面前,弯腰低头,然后瞪大眼睛,用惊异的口气说,哟,聊斋啊,你看的是鬼啊!两个手还做出九阴白骨爪的样子,一车人都看着我,恨不得马上跳车。

太平宫 仰口

正如绝大多数人都只是通过标题了解某件事情一样,我相信在一列地铁上真正了解聊斋志异这本书的人可能是极个别。其实,只要你读过聊斋中那些真正有代表性的篇章,就能理解聊斋志异里绝不是那些会伸出九阴白骨爪的妖怪,而都是一个一个修炼九阴白骨爪以前的周芷若。

“生视花芽,日益肥茂,春尽,盈二尺许。归后,以金遗道士,嘱令朝夕培养之。次年四月至宫,则花一朵,含苞未放;方流连间,花摇摇欲拆;少时已开,花大如盘,俨然有小美人坐蕊中,裁三四指许;转瞬飘然 欲下,则香玉也。笑曰:‘妾忍风雨以待君,君来何迟也!’遂入室。绛雪亦至,笑曰:‘日日代人作妇,今幸退而为友。’遂相谈讌。至中夜,绛雪乃去。二人同寝,款洽一如从前。”

回来以后又好好看了几遍香玉。说实话,并不是什么寓意深长的故事,也说不上有什么大道理。就是一段如此简单的男欢女爱的故事。然而就是这样一篇简单的故事,我曾经一遍又一遍读得乐此不疲,今天依然如此。蒲松龄笔下的女子都如此美得不真实,就仿佛金庸笔下的女主角。大概在一个太过残酷的世界中,我们都愿意在一座风景优美的仙山上幻想遇到一名如此钟情的女人吧。

“情之至者,鬼神可通。花以鬼从,而人以魂寄。”